关于口罩的思考
4.10 补充：
一些客观事实可能会变化，比如有些国家可能会因应情况改变口罩策略，但这不影响我们的讨论，把议题放宽到“为什么有的国家要求全民戴口罩，而有的国家不这么要求”，这些思考依然成立。
另外，正因为一些客观事实随时会变化，随时会有新的科学证据出来，所以本文着眼点是我们应该如何处理信息，思考问题，没必要过分纠结于客观事实的对错。
———————以下原文—————————-
最近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月前我就发现，到今天依然如是，为什么只有中国要求人人戴口罩，而其他所有国家都没有建议全民戴？
这是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牵涉的面向很广，而且可以层层递进，当你得到一个答案，依然可以继续追问，真的是这样吗？而逐步逼近客观的真实，这是我最近做的最有趣的脑力锻炼之一。
这个问题会调动到一个人的综合能力，好奇心、信息收集、信息阅读理解、在多种相悖信息纷至沓来时如何选择可信度、如何看待政府权威、多大程度上能独立思考独立推理、多大程度上能钻研问题背后的客观证据而非依靠经验想当然、多大程度上能跳出自己的固有思维模式去寻找答案、对科学和社会学常识的把握、对人性的理解，等等。
我觉得这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思考的过程中我们能打破多少思维的墙壁，使以上的能力得到锻炼，这才是最有收获的。
说说我在思考这个问题过程中打破了哪些思维枷锁。
1、多看英文资源，只看中文媒体是靠不住的
在大陆的中文世界，你很难去探寻什么真相，禁言使得所有媒体都失去了客观独立性，有价值的信息大多被遮蔽。而微信公众号更是以哗众取宠博眼球为目的，没有任何底线。
比如此次疫情，中文世界的一个普遍共识是全民戴口罩是防止疫情扩散的相当有效甚至最有效措施。但中国以外的国家和科学团体都不这么看，在其他国家的防疫措施里，都没有建议无症状者，在并非拥挤的环境里戴口罩。这个反差非常强烈。
这时候我们就面临一个思维墙壁，我们该相信过去几十年来我们的主要知识信息来源中文世界还是其他的外部世界。其实客观来看这不应该是个问题。俗话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且不论中文媒体的非独立性，当几十个国家和科学团体都在做同样的陈述，只有一个国家与之相反时我们该听谁的？
我们当然应该谨慎采信压倒多数派的意见但仍需要进一步的客观事实调查。
2、不能相信媒体上断章取义的标题，要看内容并在存疑时核查引文出处。尤其是微信公众号，简直一个字都不能信。
比如3月28号看到一条微信公众号说“世卫组织刚刚修改规则：冠状病毒被证实气溶胶传播，在空气中可存活8个小时。所以，要求每个人任何地方都得戴口罩”。
此微信号援引的新闻是3月16号CNBC发布的一条新闻：WHO considers ‘airborne precautions’ for medical staff after study shows coronavirus can survive in air。
看了CNBC的原文就会发现里面根本没有提到“WHO修改了规则”、“证实气溶胶传播”、“要求每人戴口罩”这些内容。这些完全是微信公众号一己之力凭空捏造出来的。
那CNBC的文章有没有问题呢，其实也有问题，那就是断章取义和标题党。这都还在可理解的范围内，毕竟不是完全恶意的，断章取义你也不能说他毫无根据不是吗。
根据WHO后来3月29专门出的辟谣报告，强调目前已知的传播方式依然是飞沫和接触。空气传播只在很特殊的条件下可能，比如气管插管、支气管镜、呼吸机等，飞沫并不会产生空气传播。粪口传播更是毫无根据。另外，近期科学家发布的在空气中检测到病毒，这是只有实验室环境能做到，是使用一种叫three-jet Collison nebulizer专门的喷雾装置和一种叫Goldberg drum的特殊容器制造出来。这是种强力设备，比人咳嗽打喷嚏的能量强很多，所以传播机理并不相同。WHO也呼吁这些原始科研材料在转述给大众时要非常小心。
3、固有的知识和成见会否成为我们接受知识更新的障碍？
生活在中国，我们的固有观念都认为流感、SARS等呼吸系统疾病是通过飞沫和空气传播的。戴口罩可以很大程度的避免传染别人，也能一定程度的保护自己不受传染。
所以从此次疫情一开始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戴口罩。中国宣传戴口罩是首要的预防措施，强制不戴口罩不能出门，我们也都觉得很正常。
但这真的正常吗？这背后真的有科学实证支持吗？从数据看中国的疫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但我们如何能判断这在多大程度上是口罩的作用？还是封城和追查感染路径做针对性隔离的作用？当我们说那你也不能证明口罩没用吧，多少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吧，那这种莫须有的作用到底是唯心主义的态度还是科学的态度呢？
在2月，美国Surgeon General就呼吁民众不要购买口罩：
They are NOT effective in preventing general public from catching #Coronavirus, but if healthcare providers can’t get them to care for sick patients, it puts them and our communities at risk!
不仅仅是资源不足的问题，他们很明确指出这对保护大众防御病毒没用。
WHO和英美澳日等国也都是这么说，美国最近改为建议大家出门用任何东西掩住口鼻，但依然不建议民众戴医用口罩。这些国家对个人防护的建议都是勤洗手彻底洗手，保持社交距离，没洗手不要摸脸。这其实是世界上应对流感等传染病的普遍方式，但我自己在国内40年从不知道这些常识，即使亲身经历了非典。
所以从个人防护的角度到底口罩重要还是勤洗手不摸脸重要呢？
当2月以来病毒扩散到全球后，各国的科研机构和医学机构都对此进行了紧锣密鼓的研究。详细解释了病毒目前已知的转播方式和因应这些传播方式作出的防护措施，有统计数据，有实验结果，一切都摊开给大家看。
而中国强制全民戴口罩可并没有给出任何科学解释，上令下行，别问那么多，照做就得了。所以可以说，中国对于全民戴口罩这件举措，目前已发布的科学支撑为0。
当天平两端如此不均衡的时候，我们如果还觉得难以判断，那有多大因素是成见和盲从阻碍了我们的独立思考呢？
4、小心求证，独立思考，独立推理
当然我们可以说，大家都知道，戴口罩就是能有效阻止有病的人把病毒传播给别人啊，如果能人人都戴口罩那病毒就不会传播了啊。
这个说法的问题是考虑问题太绝对了。口罩能在多大程度上防止病毒传播这不是个非黑即白的答案。科学家之所以一直在研究，政府之所以要实时更新应对病毒的方案原因就在于需要精确的探寻这个比例，到底全民强制戴口罩比只在人多拥挤时才要求戴口罩，能减少多少传染的概率？从目前的科学研究结果来看，这个概率无限趋近于0，这就是大部分国家不建议全民戴口罩的科学依据。
飞沫只会传播1米远，一米以外你就不会直接吸入病毒，但你依然可能触摸到病毒并通过摸脸传染到自己的黏膜。而病患不管戴不戴口罩，都可能通过触摸把病毒传播出去。当然打喷嚏咳嗽会明显使传播范围扩大，所以有症状者要戴口罩减小传播范围。医院环境因为有呼吸机等设备，所以存在空气传播，所以医护人员要戴N95来防护。各国都是基于这样的科学结论来指导政策的制定。除非这些科学结论被推翻，否则政策也不会改变。
美国最近率先有动作，要求大家进入公共场所和公共交通时必须覆盖住口鼻。这依然是很微小的改变，并没有与前述的科学结论相违背，人多时难以保持社交距离，防护本就应该，另外防护也是减小病毒的扩散范围，围巾布口罩等即足够，并不建议戴医用口罩。
任何非N95的口罩并不能给你带来任何有效防护。对个人唯一有效的防护是不要暴露在病毒中，以及勤洗手不摸脸。这是各国一直坚持的科学事实。
相比与戴口罩，很多国家会更重视控制安全的社交距离。比如澳洲，超市限流，诺大的超市里面只能有8个顾客，其他人门外相隔2米排队。室内办公场所规定每人至少独立占据4平米空间。这样的情况下谁需要戴口罩？如果通过行政手段和宣传能使大家避免暴露在病毒下那会比戴口罩的效果更好。
另外最近看到国内有旅游景点免费导致游客爆满的新闻，这就是只宣传戴口罩别的都不宣传的弊端之一，戴口罩给大家带来虚假的安全感。
有人会问这次疫情有很多无症状感染者啊，如果不是全民戴口罩而只是有症状的戴，那不还是会大量传播吗？
这个问题的回答很有意思，因为我们如果能结合已知事实独立推理的话，我们其实并不需要别人告诉我们答案。无症状传播者，也就是没有咳嗽打喷嚏等症状，所以他们并不存在喷溅飞沫使病毒大范围扩散的可能，戴不戴口罩并没有太大区别。当然他们和有症状者一样会触摸传播，所以我们才需要勤洗手。
5、对政府和权威的态度，反着来，怀疑，还是服从？
在不了解科学事实时，很多人会以阴谋论来解读，外国是因为缺口罩才故意这么说的，这种声音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都存在。
但是仔细想会发现也难自圆其说，缺口罩是只有国外缺吗？中国十四亿人得消耗多少口罩？为什么只有中国不缺口罩？劳动力成本更低的越南泰国，工业化程度更高的德国美国，人口更少资源更多的澳大利亚新西兰，难道都生产不出比中国更多的人均口罩数？
另外，在西方言论自由的制度下，政府故意“欺骗”民众给他们编故事这件事，在更复杂的维度上或有可能，但在这样很容易用科学数据证伪的简单事实上很难实现。在选民投票的制度下谁也不会拿自己的政治生涯开玩笑。
在中国待久了，我们的人生经验是不要相信政府，一件事当官方出来辟谣那就基本实锤了。但这并不是普世的观点。在西方世界，固然有很多人对其领导人个人有各种瞧不上，但对于领导阶层还是普遍认可的，这也是他们能当选的民众基础。对于国家的认可度更是高。所以政府并不需要愚弄民众，正常制定政策去推行就完了，民众也会好好照做。完全用不着在宣传口径上误导。
所以，习惯性的以阴谋论来解释问题，这又是一个我们常有的思维壁垒。这样思考我们就无法沿着事实的脉络前进，而陷入毫无根据的唯心主义想象。
6、中国政府的选择是因应国情的最佳方案
所以当从科学层面，政治层面都无法解释这种宣传差异的存在，我们就需要更进一步，从其他的角度考量这种宣传策略的理由。
前面说过中国人普遍并不真的相信政府，反正这政府也不是自己选出来的，所以缺乏认同感，另外禁言封网等愚民的政策也使人对官方的宣传存疑。所以可想而知，这时中国政府如果正常的号召大家有症状了戴口罩，去人多地方时戴口罩，这样虽不能保护自己但可减小传染他人的可能性，这样的宣传政策，在中国人的思维模式下是很难切实推行的。
所以中国政府必须要利用民众只关心自己这一点，让大家相信外面全是病毒，会空气传播，得了病治好了也是永久性损伤，要出门必须戴口罩才能保护你自己。这样大家才会自觉自愿的戴起口罩来。
但中国政府也不愿意被人抓住误导民众的把柄。在各国都会有专门部门的官方网站向大家实时更新病毒的信息，比如病毒如何传播的，民众要如何预防等，在首页顶头高亮链接，清晰明了。但中国目前我没找到任何网站在做这个工作。比如中国卫生部网站和中国疾控中心网站，首页上全是疫情信息，但没有任何链接告诉大家关于病毒的客观事实。如何传播，如何防护。
所以空气传播，乃至粪口传播等都是中文媒体在传，而中国官方不在官方渠道发布正确引导和辟谣。这就使得恐慌发酵，人人自危，出门戴口罩可以不令而行。
中国政府真的深谙御民之术，所以中国才有了很好的防疫成果。相比之下看印度，国家对民众的控制力很有限，对媒体的控制力同样有限无法随意操纵愚弄，那印度也只有躺的平平的全国人民一起渡劫了。
另外，假设说我们认同保持社交距离比戴口罩是更有效的方式，中国也没办法这么办，因为做不到。首先因为前述政府公信力的问题，很难正面调动民众去自觉遵守，而这又不可能实现无死角的监督。另外国外政府用行政命令使城市或全国lockdown是付出了巨大的经济代价，英美澳等国都拿出了15~20%GDP这样的天文数字来抗疫，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既是用来扶助企业使其不至于倒闭，给因商业活动关闭而暂时失业的民众发额外失业金。这样民众才能安心待在家里隔离。如果国家既不想出钱，又想长时间关停商业限制人民出门，这必然会激化矛盾。
7、否定自我是多么困难
每个人对自己的国家民族有强烈的认同感。虽然照尤尔赫拉利所说，国家民族也只是一种虚妄的群体想象，但现实层面，我们还是会像捍卫自我尊严一样捍卫我们的国家民族认同感。
所以中文媒体一边倒的偏向于与官方一致的叙事，一方面有对禁言的恐惧，另一方面也是把自己代入到了国家共同体中，发自内心的捍卫主流意识形态。
所以，当官方宣传全民戴口罩并且官方宣传我们相比世界其他国家在抗击疫情上相当成功时，这种民族自豪感会裹挟着所以中文媒体去弘扬中国的成功经验，嘲笑外国的失败。
在这种语境下，每个媒体，包括我们个人都会觉得，对戴口罩有异议，就是怀疑中国的成功经验，就是想攻击我们自己已经认定的事实。所以前面提到的中文公众号会不遗余力的捕风捉影甚至编造谎言来迎合这种民众的喜闻乐见，其实就是因为，我们心中已经先有了既定的认知，再以这个认知去理解和解读所有事，逆我者必为谎言，顺我者必为真理。所以当我们我带着一副有色眼镜去看世界，看到的只能是单一的色彩。
